蒋鉴的川五院

蒋鉴学生刘玉带的回忆《“难童之母”周蒋鉴创办的川五院》

一、“义务院长”

“川五院”是战时儿童保育会四川分会第五保育院的简称。院址在四川省合江县城南门外广驿巷紫云宫内,它濒临长江,座南朝北,大门右下坡数十步便是小码头,来往旅客、货车都从宫门口过,交通方便。它是唯一建筑在城区的大庙,已有300多年历史,因年久失修而破旧不堪,后大殿内虽仍有10余尊积满灰土的菩萨塑像,但香火已绝。

川五院院长是周蒋鉴女士,她当时的名片“周蒋鉴”三个大字的右上方有3个 头衔:“战时儿童保育会合江第五保育院义务院长、汉口市妇女抗敌后援会救 护训练组组长、军政部第五陆军医院义务护士长”,左下角是“浙江镇海”(今为宁波市的一个区)4个字。“组长”前未加“义务”二字,实际上也是纯尽义务的。 她姓蒋名鉴,从夫姓才称周蒋鉴。1903年(注:此处有误,应是1902年)生于一个富裕的大家庭。5岁丧母, 由舅舅顾维钧(曾任国民政府驻英大使)(注:蒋鉴的舅父是中国近代著名纺织工业家和慈善家王启宇。顾维钧是其族舅父。)抚养长大后,就读于上海裨文女校,18 岁与同济大学医科毕业生、留德儿科医学专家、同乡(注:此处有误,蒋鉴是浙江定海人)周明栋(注:浙江镇海人)结婚。举家迁至汉口之后,协助丈夫成立民众诊所。 日寇南京大屠杀后,毅然参加抗敌后援 会,义务创办护士训练班,自己带头苦学护理技术,结业后进入第五陆军医 院。由于全心全意为伤病员服务。不怕累不怕脏,深受伤病员爱戴,许多伤病 员恢复健康后重上前线杀敌立功向她报喜,“伤兵之母”饮誉社会。

1938年5月16日,由于战火逼近武汉,第五陆军医院奉命西迁四川合江县。蒋鉴护送重伤员到宜昌返回,是时,成立不久的战时儿童保育会,从河南开封前线抢救进汉口临时保育院的数百名儿童,由于日机的狂轰滥炸急需向四川转运。保育会负责人李德全、邓颖超(注:此处有误,蒋鉴在她的工作记录中只提到李德全)请蒋鉴随船运走100名年幼体弱的难童到重庆临时保育院。蒋鉴愉快的答应了。在轮船上,百名难童的护理、生活,忙得她几乎没有休息和吃饭的时间,还要随时和船长老师商量躲避追踪扫射的敌机问题,因此,船到重庆朝天门码头,把孩子如数带到临时保育院时,她已瘦了许多,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当她办完接交手续要离开时,孩子们围住了她,拉手扯衣抱腿哭成一片,死活不让她走:“周妈妈不要走!”周妈妈到哪儿俺也跟到哪儿!”她落泪了,临时负责人也落泪了。

不久,蒋鉴接电话说难童思念她有的已不肯吃饭,她没听完电话便赶回临院,孩子们见了她抱住腿死不撒手。她接受了总会请她办保育院的委托,院方立即集合难童,任蒋鉴挑选并向她介绍一些年纪大一点,身体好、听话好管的孩子给她。她没理会,偏偏挑选了那些年幼、瘦弱、多病的孩子,说:“这些孩子特别需要照顾、医治。我丈夫是医生,我是护士,有条件使他们在短时间内恢复健康,胖起来!”

她再次接运难童到合江,寻找一个适合难童读书生活的院址,成立川五院。她被总会任命为院长,但她拒绝领薪水,“义务院长”由此传向社会。

二、“难童之母”

蒋鉴院长亲手挑出的百名病弱难童,大的12—13岁,小的才3—4岁,雇有保姆特殊护理,把屎把尿,洗澡擦身,喂饭吃药。癞疥、黄水疮痒得娃娃们乱抓乱搔,打摆子、流感、伤寒折磨得孩子们半死不活,更受到虱、蚤、蚊、臭虫的日夜袭击……娃娃们哭闹,院长老师们落泪。因此,在编班上课的同时,重点是尽快消灭虱子臭虫,灭疥治病。为此她利用丈夫进口药的渠道和亲朋好友关系以及亲赴香港采购,弄来了一批市面上见不到的对症药物。捐出私储,改善伙食,买来布亲自带头为孩子们缝制衣服。果然在不长一段时间里,基本上消灭了臭、虱、蚊、蚤、苍蝇,控制住了疟疾、伤寒等疾病,孩子们一个个胖起来了。从此,在这座破败的古庙里,欢声笑语、朗朗书声、抗战歌声替代了那阵阵撕裂人心的喊爹叫娘的呻吟和哭泣声。

安仰德患有夜盲症,他天天有鱼肝油丸吃,他嫌腥吐了,蒋院长、老师们对他讲道理,看着他吃下肚,还请伙房师傅为他和所有患夜盲症的孩子开猪肝汤专灶。他的姐姐安兰香患羊癲风,口吐白沫,昏迷不醒,周先生接到求救电报赶到合江抢救,和院长一起守护、喂药,她醒过来后感动得热泪满眼地对院长喊了声:“妈妈!”’39年,她又患了伤寒,高烧41℃,周先生为抢救她向他在重庆的诊所发了加急电报,要他们派专人送药来。她身体太虚弱,院长命伙房为她另开营养灶,饭菜谱是周先生开的。她激动不已,抱住周先生的大腿直喊:“爸爸!”

小薛宝从没人见他笑过,也不合群,总爱一个人躲在什么角角里发呆、落泪。蒋院长和老师们分析这是为什么?老师说她说过“俺爹娘都叫鬼子兵杀死了,笑不起来啊!”蒋院长找到她,一把抱在怀里,亲她,疼她,走到哪儿都带上她。院长没有孩子,可她特别会施予母爱:“这孩子太可怜,太缺少母爱了!”一次,小薛宝亲了亲院长说:“妈妈,我叫你妈妈好吗?”院长热泪盈眶地逗他:“为什么要叫我妈妈呢?”“你跟俺妈妈一样好!比俺妈妈待俺还要好!”小薛宝从此活泼了,更逗人的是他笑起来特别好看。

39年阴历年这一天,蒋鉴院长竟收到孩子们自制的签了名的几十个贺年卡,卡片上无例外地都称院长为“周妈妈”。

川五院附近有个专收保育生的国立16中学分校和女中,蒋院长也常去看望那里的保育生,问寒问暖,一经发现有她需要帮助解决的问题,便立即予以解决,这两个学校的保育生也都亲昵地喊她“周妈妈”。

难童和伤兵,因为蒋鉴的关系他们特別亲热。他们都是日寇的受害者。当一群伤兵登上合江码头时,就有蒋鉴带领难童在迎接他们,伤兵们抱住他们亲了又亲:“我们都没有了家乡、土地,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!”孩子们还常常列队去第五陆军医院慰问伤病员,为他们打扫卫生、唱《慰问伤病员之歌》。有一次,一位伤兵忍着疼痛激动的坐起来说:“小朋友们,等我伤好了,一定重上火线杀敌,为咱们的父母报仇!”

川五院实行的是手脑并用的办学方针。为培养儿童自已管理自己的能力,成立学生自治会,每个高年级班级都出板报、成立演讲、演戏、唱歌组,培养了一批天才儿童,仅考取陶行知办的育才学校的男女生就有9名。组织儿童宣传抗日、编织花篮等义卖,卖得的钱悉数买成慰问品送给伤兵或买成铅笔、牙粉牙刷、小手帕等送给新来的小难友。

川五院越办越好,名声越来越大,当时的中央电影制片厂的潘孑农先生,专门为川五院拍了部600多米长的新闻纪录片《第二代》,英语拷贝发行到英美新加坡等地,受到极大的同情和支援。

不幸的是,由于长年过劳、生活无法正规,蒋鉴病倒了,在周先生护送下速飞香港治疗(注:此处有误,丈夫周医生亲陪她至重庆歌乐山中央医院进行治疗),但肠癌已是晚期,抢救无效,于1940年10月5日逝世。逝世前她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对得起国家、民族了。但是我没有看见抗战胜利啊!”逝世时她年仅38岁。

蒋鉴逝世的消息迅速见诸各大小报刊,川五院的儿童、第五伤兵医院的伤兵,面对蒋鉴遗像或是痛苦流涕,或是长跪不起。重庆各报登载了“在渝伤兵军人”的“讣告”,通知全国负伤战友于10日晨6时,在各自的岗位上,为伟大的母亲周妈妈之死而共同默哀。保育总会、中外各界人士在重庆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。陕甘宁边区保育分会的挽联是“懿苑永存,精神不死”,该分会致周明栋的唁电:“惊闻尊夫人蒋鉴先生逝世噩耗传来,曷胜哀悼!值此国家危难,倭寇未除,正需抗建人才,而尊夫人倾心为国救护伤兵,养育难童,懿德显著。慈星遽落,远近同悲,尚未节哀,勉襄后事,谨此电唁。”邓颖超、张晓梅、卢竟如、廖似光、张玉琴挽联“救护伤兵保育难童贏得邦人唤慈母,离开周家献身抗战允为巾帼树芳型”。冯玉祥将军早在汉口时即写过《周夫人》长诗:“夫人出力又出钱,如此精忠少先例!英国昔有南丁格,一战大胜克里米;我国亦多奇女子,必获最后之胜利”,此时冯将军哀情难抑,写诗于各报:“夫人身虽死,精神实永生。感动了多少妇女。激励了多少年青,撇弃养尊处优的生活… 千年万世留姓名。夫人一死化千万,中华民族垂光荣”。著名木刻家刘砚(注:此处有误,应改为陈烟桥)精刻了“蒋鉴遗像”。

三、后任院长

周妈妈逝世后,川五院渐渐走向下坡路,原在院的老师走了好几位,其中有在院最久的张一志、郭美英、周启熙、朱启禧等。高院长到任时她带来了贵州籍的4位老师,填补走了的缺。

高莲枝院长是贵州人,大学毕业,年约40岁左右,个子很高,每天穿着高跟鞋显得更高些。由于她没有周院长妈妈良好的社会声誉,地方上对保育院的支援也断绝了,仅靠保育总会的经费来维持几百个难童的生活是很勉强的。为了减少开支,她鼓励年龄较大的及自愿离院的同学离院,因此先后被迫离院的同学一一离开了川五院。随着战局恶化,外援受阻,保育总会经费筹措紧张,到了1942年,保育院的生活更陷入了困境,每日三餐饭都吃不饱,儿童的体质因营养不良,多病(如拉痢、打摆子、生疥疮、夜盲症等)而急剧下降,年纪较大的同学已无心读书。只想出去做工或当兵。

到了1943年,保育总会每月拨下的费用更少,生活更加困难,更吃不饱肚子了。当年暑假期间,我由国立十五中回到川五院.看到同学们多是些生面孔,想不到一年多的时间内,川五院的变化竟是这么大。以前的老同学剩下已没几个,他们有的去升学,有的去参军,有的女同学到纱厂去做工。有的被骗当了童养媳。那些新面孔是由川一院,川七院和川八院部分合并来的。10多天的相处中,他们都对我很好,我还认了一位于姐姐,她的名字叫刘菊香。我曾在《保育生通讯》上寻找她,却一直得不到她的消息。

到了1949年(注:此处有误,川五院于1946年建制撤销)川五院菜坝分院院址,因为要修飞机场而迁到笔架山下“灌湾沱”(原周院长养病的那个大院),因为路远我未能去分院看望小弟妹们。

四、川五院的结束

川五院大体上经历了两个时期,第一是1938.5—1940.10月,是艰苦创业,兴旺发展时期。第二个时期是高莲枝、吴苑珍任川五院院长(1941.1—1946.8月),陷入困境,走向衰败时期。建制撤销。前段周院长妈妈时期是川五院病弱难童被救治、保育生迅速走向安定、愉快进步的生活。到了高莲枝、吴苑珍任院长时,因客观条件的限制和主观条件的局限陷入生活没保障、老师不愿留住的困境,院童先后离院的很多。升中学或因为年龄较大而送往工厂或当兵。

1946年10月,川五院建制撤销,未升中学的同学们,大多继续读书,无家可归的归并到育幼院继续读小学。

川五院同学后来成就为大学教授、高级工程师、专家学者的不在少数。如魏雨秀、钱百渊、陈名正、孙跃君、朱智询、李家一、李远荣、李进智、丁葳、邓达玉、林天禄、谯宇田、郭翠兰、刘萍、季树利、李佐荣、李庆荣等。